景泰八年(1457)將領石亨、太監曹吉祥帶兵攻入南宮釋放并重新擁立朱祁鎮為帝,廢掉了朱祁鈺的帝位,史稱奪門之變。
奪門之變實際上是一小撮政治投機分子的政治賭博,左右未來政局走向的并不在投機分子手中,而是在群臣手中。如果群臣反對政變的話,他們完全可以迅速剿滅這一小撮反革命暴徒。所以在整個奪門之變過程中,群臣的對待政變的態度是決定最終勝負的決定性因素。那么群臣對政變的態度是怎樣的呢?默許。群臣這一次拋棄了朱祁鈺選擇了朱祁鎮。
之所以有這樣的選擇,是因為現在的朱祁鎮更像廢物了——論威望,被外敵俘虜還有威望?論個性,這么多年的囚徒生涯早把他的棱角磨平了。論覺悟,吃了這么多苦頭該長記性了。朱祁鎮更像廢物,自然也就更像皇帝,群臣這一次把選票投給了他。
果不出群臣所料,復辟后的明英宗朱祁鎮十分識趣的選擇了身居皇宮,不問政事。他已經徹底喪失了與群臣對抗的資本和勇氣。
皇權對臣權的怯懦一直延續了好幾代,我們甚至懷疑是不是朱祁鎮把他的人生感悟秘傳給了子孫后代。朱祁鎮之后接連出現了朱見深、朱祐樘、朱厚照、朱厚熜、朱載垕五位廢物皇帝。他們延續了對臣權挑戰的逃避和妥協。
這五位皇帝中,僅有嘉靖皇帝朱厚熜發起過一次試探性的進攻。這就是明朝歷史上著名的大禮儀之爭。
嘉靖皇帝朱厚熜的生身父親是興獻王,本來是不能承繼大統的,但是由于前任皇帝朱厚照無后,朱厚熜才得以藩王身份嗣皇帝位。
嘉靖登基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給他已經死去的父親興獻王追封為皇帝。嚴格來說,這樣做是違背禮制的,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畢竟只是給死人加個虛名而已。但政治嗅覺敏銳的群臣卻不這么認為,他們對這一事件的解讀是皇帝企圖插手政務的一次試探性進攻;实圻x擇了一個看似最無關緊要的節點進攻,如果成功了,接下來必然會擴大戰果進而一步步擠壓群臣。嘉靖的本意是不是如此我們不得而知,至少群臣是這么認為的。
絕不能讓對手的進攻意圖得逞,群臣十分默契的達成了攻守同盟。上書反對皇帝的提案,直至發展到220多名官員跪伏在左順門采取集體上訪的方式向皇帝施加壓力,某些激進的大臣甚至喊出了“仗義死節,正在今日”的口號以死相逼。屁大點事犯得上死嗎?這不是故意給皇帝找茬又是什么?
怒火攻心的嘉靖動用了維護皇帝權威的終極武器——梃杖。一百八十余名官員被當眾脫掉褲子打屁股,十七個倒霉鬼因此斃命。十分出乎意料的是,好多官員居然是踴躍報名要求打屁股,被皇帝打屁股甚至成了之后許多明朝官員的最高理想(海瑞甚至極端到了以被皇帝殺為榮),臣權群體意識下的從眾心理和法不責眾心理又一次發揮到了極致。
大禮儀之爭以嘉靖皇帝的勝利收場,但是他贏了面子,卻輸了里子。大禮儀之爭后,皇權與臣權的對抗幾近不可調和。寸步難行的嘉靖皇帝同樣逐漸喪失了政治熱情和勇氣,開始醉心于修仙煉丹。哥煉的不是仙丹,是寂寞。
嘉靖終究也沒有擺脫廢物的宿命。
皇權與臣權的三次較量——土木堡之變、奪門之變、大禮儀之爭——均以皇帝的完敗而收場。在強勢臣權面前,皇帝只能乖乖當廢物。
三、復辟新相權對臣權的完敗——冒尖的大臣不是好大臣
在皇帝、群臣、民眾三者共存的社會形態下,皇帝和群臣是天然的盟友,他們都屬于統治階級,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共同通過壓榨民眾實現其自身的利益訴求。但是隨著王朝的發展,統治階層由于奢侈和腐敗,對民眾的壓榨會逐漸升級,當民眾負擔沉重到了幾近革命的時候,皇帝為了王朝的延續會利用某位強勢人物(一般是宰相)對以群臣為代表的既得利益集團進行打壓,以減輕民眾負擔,緩解階級矛盾。
封建王朝中后期的改革多半就是出于這樣的目的,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宋朝的王安石變法和明朝的張居正改革。
說起張居正,他絕對是明朝歷史上的一個另類。作為萬歷早期的內閣首輔。他得到了皇權(當時皇權的實際擁有者是李太后)、宦官集團(馮保)的全力支持,同時由于他過人的權謀和鐵腕手段使他實際擁有的權力遠遠超過了歷代的宰相,甚至可與攝政王比肩。身為萬歷小皇帝老師和半個父親的張居正甚至毫不掩飾的說過“吾非相(宰相),乃攝(攝政王)也”。
張居正讓久違的相權在明朝萬歷年間復活了!
張居正發起了轟轟烈烈的改革,一系列的改革措施極大的觸動了以群臣為代表的既得利益集團,明朝的階級矛盾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張居正之所以能有這么大的手筆,不僅是由于他過人的權術技巧和鐵腕性格,更是由于為他得到了皇權的全力支持。從這個意義上講,張居正改革與其說是一場以財政改革為主的經濟改革,倒不如說是一場新相權在皇權支持下對臣權的打壓清算。
這種打壓馬上遭到了群臣集團的抵抗,雙方的對抗終于在“奪情案”中發展到了白熱化。
公元1577年,張居正父親病故。按照明朝慣例,官員的父親死了,官員應該離任回鄉服喪三年,等到服喪期滿后才可回任,但是這也不是絕對的,因為皇帝可以行使“奪情”權,強行留任該官員而不必讓其服喪。群臣自然是贊同讓張居正滾蛋回家服喪三年的,三年的時間不僅是喘息的機會,更是團結起來將張居正徹底清除出局的絕佳時機。而張居正自然是希望繼續留任。雙方的角力就此開始。
在雙方角力的關鍵時刻,皇權選擇了維護新相權,萬歷皇帝行使了“奪情”權。不出意料,萬歷的提案馬上遭到了幾乎所有大臣的反對。嘉靖朝的“大禮儀之爭”再一次上演;实厶岚——群臣集體上訪——脫褲子打屁股——皇帝勝利。故事情節一模一樣,只是人物不同罷了。奪情案終以萬歷和張居正的表面勝利終結。
但是皇權和相權的勝利并沒有持續多久。公元1582年張居正的病故成了明朝皇權臣權之爭的另一個重要節點。張居正死后,新相權由于缺乏新的領軍人物而迅速瓦解,臣權馬上抓住時機展開了反撲。張居正被徹底清算,險被開棺戮尸,家產遭到抄沒,長子慘死獄中,政治上定性為奸臣,改革人亡政息;食贾疇幱只氐搅藦埦诱霈F之前的局面。萬歷皇帝從此開始了二十七年不問政事的廢物皇帝生涯。
以往學者在研究這段歷史時,對萬歷清算張居正一事多從“青春期少年對父親的叛逆”等心理學角度進行解釋。我認為這種解釋是十分膚淺的,因為當時的萬歷只有18歲,還受到李太后的節制,李太后雖然不能左右政局的發展,但她至少能遏制住小萬歷朱翊鈞的瘋狂舉動。十分耐人尋味的是,李太后對萬歷的瘋狂舉動選擇了默許,全然不顧她和張居正的交情。如果小萬歷的舉動是“青春期叛逆”,難道李太后的打醬油是“更年期綜合癥”?
合理的解釋只有一種,那就是新相權衰敗瓦解后,皇權(主要是李太后)失去了最強大的盟友,沒有足夠的能力對抗臣權。在經過反復權衡后,皇權選擇了向臣權妥協,認同了群臣對張居正的報復行動。
張居正之死終結了新相權的復辟,群臣集團對張居正的瘋狂報復也封殺了新張居正出現的可能,因為不會再有人冒著身敗名裂禍及子孫的風險去觸動群臣集團了。世間再無張居正,相權的復辟已無可能。
四、強勢臣權最后的狂歡夜——崇禎的死局
繼皇權和新相權的慘敗之后,臣權失去了最后的制約力量。國家機器完全掌握在了群臣手中,成為了他們攫取個人利益的工具,缺乏制約的臣權對民眾的壓榨一步步升級,社會逐步走到了崩潰的邊緣,整個大明王朝就像一個大柴火堆,只要一點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烈火。
另一方面,臣權內部由于利益的爭斗分化出了眾多的小集團。這些小集團常常以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為發力點黨同伐異大肆打壓對手,吵來吵去。明朝朱翊鈞、朱常洛時期的“廷擊”“紅丸”“移宮”三大案就是最好的寫照。而天啟皇帝朱由校時期的閹黨和東林黨之爭則將明朝的黨爭推到了最高峰。大臣的利益前途不是看德行和政績而是看是不是在黨爭之中站對了隊伍。這些毫無意義的黨爭耗盡了大明王朝最后的元氣。
所以到崇禎皇帝朱由檢接班時,他面臨的已經完全是一盤死棋了;实弁耆皇`住了手腳,大臣們只關心私利和黨爭,無人去關心社稷民生,民眾已經被壓剝到了崩潰的邊緣,王朝的崩盤只是時間的問題。
面對這樣的死局,不甘心當廢物和亡國之君的朱由檢只能寄希望通過瘋狂的更換內閣來撞撞運氣,寄希望能能“淘到”一個張居正式的人物來挽救危局。當然,從理論上講,崇禎也可以皇帝宰相一人兼力挽狂瀾,但這僅僅是理論上的可能,因為崇禎的能力和威望距離真正的宰相還有很遠。
家貧思賢妻國亂思良相。朱由檢為張居正平了反,并發出了“板蕩之后,而念老臣;播遷之余,而思耆俊”的感慨。奈何世間再無張居正,相權的復辟已無可能。
在連換50名內閣成員后(史稱崇禎五十相),新的張居正始終沒有出現,朱由檢最后的努力也失敗了,崇禎面臨的這盤死棋已經沒有了任何活口。
公元1637-1643年,北方大旱。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終于落下了。
公元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城,明思宗朱由檢煤山自縊以身殉國,明朝滅亡。
“朕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或許這真的不是朱由檢推卸責任的推諉之詞,而是他對強勢臣權政治的無奈和對自己命運的無盡悲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