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真可怕!舉步維艱的街道,沒有電燈,奇冷的嚴冬和悶熱的酷暑。更重要的是,散發著腐爛氣味而且充滿敵意的王朝,不僅外國人對它信不過,甚至連它自己的臣仆都懷有異心。在北京,時間過得很慢,百無聊賴。”這是1900年意大利駐華公使薩爾瓦戈·拉吉侯爵對于北京的印象?
“風暴正在形成,而駐在北京的外國人卻還在為他們乏味的生活而感到厭倦,他們覺得,他們正在為‘克盡厥職’而生活在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他們夢想著去東京度假,那里已經有了電燈,或者去長崎的小山上,住在俯瞰海灣的舒適的小別墅里度過愜意的幾天。最差的是去上海,那里最起碼看上去像一個歐洲城市,有著黃浦江邊的外灘大道。可是,北京,真可怕!舉步維艱的街道,沒有電燈,奇冷的嚴冬和悶熱的酷暑。更重要的是,尾大不掉、散發著腐爛氣味而且充滿敵意的王朝,不僅外國人對它信不過,甚至連它自己的臣仆都懷有異心。在北京,時間過得很慢,百無聊賴,使團的夫人們傳完了閑話,避開凋零破敗的首都,到灰塵漫天的郊區去野餐幾次,到極少幾個可以旅游的地方轉轉,然后就是從一家的客廳轉到另一家的客廳,除此之外,這個城市還能提供什么呢?”
這是1900年意大利駐華公使薩爾瓦戈·拉吉侯爵挈婦將雛從熱那亞上船時對于北京的印象。外交官是令人羨慕的職業,不過派駐新舊世紀之交時的北京,大概并非一件幸事。侯爵回憶道:“通向意大利使館的街道布滿灰塵,兩旁是沒有窗戶的低矮建筑——即外墻,外墻有一扇門,進了大門,是一個荒蕪破敗的院子,里面雜亂地種了一些矮樹,這大概就是花園了,距大門12—15米處有座帶走廊的矮房子,走廊比地面高1米,房子只有一層,意大利使館看上去真是極為破爛不堪!房間很臟,一點家具也沒有。我和翻譯坐在前面的官轎上,比我夫人和兒子先到一步。我們巡視了那些不大的房間,空空蕩蕩、沒有鋪地毯,家徒四壁。”
拉吉侯爵的失落并非沒有緣由,使館的破敗同他對于外交使節理應獲得尊崇的想象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落差,他或許以為,這種落差會伴隨著西方國家數十年來對中國實施的教化工程而消失。事實上,自第二次鴉片戰爭以來,有關公使駐京的爭論一度是牽動清帝國王朝體制的核心問題,也體現了西方列強在中國締結新型權力秩序的努力。經由炮艦和說服,西方列強逐步獲準以外交使節的形式長駐北京,并最終摒棄了作為屈辱印記的跪叩之禮,實現了表征平等的西禮覲見。拉吉侯爵的來華,正是在此前景之上演出的戲。阂幻鞣绞构澾M入處在衰敗中的北京,手里握著通行無阻的文明規則,理應風光無限。然而另一方面,北京,作為帝國最后頑固象征的北京,卻以古板的生活,靜止的節奏,給他們的全球外交旅行留下不甚愉快的回憶。
外交官面對的對象越是落后,就越容易激發這些文明主體的征服欲望。怎樣才能克服在北京生活的焦慮呢?拉吉公使諸多在京生活的照片,記錄了他苦心經營的家庭生活和正在努力適應的異國風情,這些照片也成為他“占有”北京的一種方式。以照片而言,室內與室外所表現的景致有著明顯的區隔。房間內并無絲毫中國色彩,室內無論是墻上的掛飾,還是餐桌上的燭臺,以及舞會或燭光晚宴這些典型場景,幾與歐洲無異。然而一旦將場景置諸室外,試圖將中國——北京秋天飄滿落葉的四合院、外出游玩時遭遇的面如菜色的圍觀看客——納入影像之中,則必然發生視覺上的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