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起滿心的精明
其實,拜見張作霖的德富蘇峰本身也是個很復雜的人物。他是“日本膨脹論”的創造者,認為日本應該對外擴張,實現“海外雄飛”,被譽為日本自福澤諭吉(日本明治時期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創辦了日本的第一份報紙以及第一所大學,如今1萬日元紙幣正面印的還是他的肖像)之后的第二位近代思想家。梁啟超相當推崇德富蘇峰,在倡導“文界革命”時,就借鑒了德富蘇峰把洋文引進日文的做法,并稱自己要做“中國的德富蘇峰”,但是德富蘇峰本人則認為梁啟超更有才華,應該是他被稱為“日本梁啟超”更妥當。
德富蘇峰極為崇尚中國文化,但他同時又是日本右翼的重要人物,對日本的戰爭決策和國民思想都有著莫大的影響力。他曾兩次在中國游歷,一次在1905年,日俄戰爭之后;一次便是在1917年。說是游歷,其實明顯帶有情報收集的意味。在后一次旅行中,除了張作霖,他還設法見到了袁世凱、段祺瑞、柏文蔚、戴季陶等眾多中國名流。正是因為感到中國的廣闊與潛在競爭力,德富蘇峰才感慨日本在“膨脹”的過程中,最大的敵人不是西方人,而是中國人。
德富蘇峰以學者身份對中國進行訪問,在當時沒有引起中國方面的警覺。政要對其熱情接待,文人則屢屢邀其參加聚會。但張作霖明顯不太一樣,無論是斜著眼睛看人,還是略帶僵硬的表情,都顯示他似乎已經看破德富蘇峰的目的,于是擺出一副傻乎乎的面孔,藏起滿心的精明來忽悠這個“日本梁啟超”。
張作霖忽悠別人似乎是常用手段,并不止針對德富蘇峰。從張學良對其父的回憶看,張作霖很善于利用“藏拙”來應對不利局面。
第一次直奉戰爭中,奉軍全線潰退,一時軍心大亂。正焦頭爛額時,忽有人從前線回來,說張學良落馬,生死不明。奉軍中有個中校參謀,會算卦,人稱“半仙”。張作霖立刻沖到中校跟前,跪下咣咣磕頭,求他算算張學良的吉兇。那個中校嚇得屁滾尿流,哪敢胡說八道,也對著大帥跪拜。結果,張大帥這一跪在奉軍中頓時成了至情至性的佳話,軍心無意間就穩下來了。張學良說:“從兵到官一起足足感動了小半年。”
德富蘇峰記錄的會談中,最讓人玩味的是張作霖的對德恐懼癥。德國遠在歐洲,對中國沒有直接威脅。德俄聯合入侵更是天方夜譚——一戰正酣,德俄在整個東線打得血流成河呢。反而是日本剛用“二十一條”威逼過中國。要說威脅,日本更讓1917年的中國人緊張。
仔細想想,張作霖的思路不難理解。對一戰視而不見,會讓德富蘇峰覺得張作霖是毫無國際視野的鄙夫,放松警惕。此外,當時日本已參戰,與德國是交戰國,俄國則一貫是日本在遠東的對手。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張作霖通過這一席話委婉地表示了與日本的親近。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此時的張作霖,其實正在進行一項重要的政治活動,就是統一東北。張作霖當時的職位只是奉天督軍,如果真的有德俄軍隊南下,首當其沖的不是他,而是吉林督軍孟恩遠和黑龍江督軍鮑貴卿——他們的轄地比張作霖更靠近北方邊境。所以,張作霖真正琢磨的對手并不是德國或俄國,而正是這兩位“一方雄鎮”。
果然,訪問后不到兩年,張作霖便火速吞并了吉、黑兩省,成為“東北王”。防范俄軍南犯、“整飭邊防”,正是他威迫那兩家的一張王牌。而這張牌,在張作霖見德富蘇峰時便已經出手。讓德富蘇峰這樣的“外國友人”幫自己宣傳,顯然是有益無害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