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躥下跳的參謀
為什么日軍之中會有諸多像辻政信和石原莞爾這樣,天下聞名卻眼高手低,上躥下跳卻僅為參謀的人呢?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一方面在于日本軍事教育自身的問題,一方面也是因為日本軍事體系中封建殘余太多的緣故。
日本的軍事教育體系,重視戰術和素質養成。這本是好事。但由于日本陸軍在文化和體系上,同時向法德兩國學習,結果日軍的軍事教育,即像德國陸軍一樣,重視圖上兵棋推演,又像法國陸軍一般,熱衷讓軍校學員摻和國內政治。
兵棋推演本是相當好的一種軍事教育和指揮工具,但是這套體系需要不斷根據現實情況,對推演規則和各種數據進行修正,這恰恰是對技術發展并不敏感的日本陸軍最不擅長的。
例如山下奉文和石原莞爾,分別略通機械化戰術和機關槍使用,結果竟然被吹捧為日軍中的“技術型將領”。
正因如此,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日本陸軍的圖上兵棋推演開始流于紙上談兵,與歐美蘇各國軍隊的實際相差越來越遠。不過,由于大量中國留學生赴日本學習軍事,日本軍官又大量到中國擔任軍事顧問,因此日軍在兵棋推演中對中國軍隊的判斷和認識,始終相當準確。
本來,日本的軍事教育也很強調參謀旅行,這是增進見識,修正誤解的好機會。但是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日軍軍官的參謀旅行大多是圍繞兵地要志展開,很少潛下心來了解其他國家軍隊體系建設成果。
個別如山下奉文和石原莞爾,能夠在擔任駐外武官時學習一些歐洲先進的軍事科技成果,但更多的軍官,則是像東條英機一樣,把參謀旅行和駐外任務當作一個拉幫結派的好機會。
日軍參謀上躥下跳卻沒有好名聲的另一個深層原因,在于日本自明治維新建立新軍開始,就在軍隊中大量保留封建殘余。這種封建殘余,首先是士族在軍隊中享有崇高地位。
在幕末的倒幕戰爭中,新政府軍征討日本東北地方的部隊,都是由薩摩、長州、土佐和肥前等倒幕強藩部隊編成的。但由于倒幕強藩要拿天皇作為大義名分,所以各部隊的總指揮,即東征大總督府的總督,由絲毫不懂軍事的有棲川宮熾仁親王及仁和寺宮嘉彰親王擔任。
而大村益次郎、西鄉隆盛和板垣退助等強藩大佬,只能以“下參謀”(參謀的職務都由皇族擔任)身份來行使實際指揮的職責。這基本可以認為是日本陸軍中參謀架空主帥的濫觴。
當然,有些情況下參謀上躥下跳乃至發號施令,并不是代表主帥沒有主見。日本在千年的封建社會中,逐漸形成了一套下屬為上級承擔責任的體系。在決策時,上級僅是對下屬意見表示首肯,事成之后,上下一起享受成果,失敗時則由下屬來單獨負責。
早在日本戰國時期,山本勘助等一批“懷刀”(日本人對參謀和軍事的一種隱晦提法)就不斷跟自己的上級一唱一和,用類似“演雙簧”的方式,來形成決議。
久而久之,這種傾向和日本封建社會遺留的重視“年功序列”的傳統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幾乎固定的決策體系,即一群所謂參謀各抒己見,最后強勢者壓服其他人。而真正的決策者上級,冷眼旁觀,視自身的需要選擇是否首肯參謀吵出來的“公議”。
當然,類似的辦法用在軍事指揮上,并不一定有好的結果。例如在倒幕戰爭中以參謀身份掌握全局的西鄉隆盛,到了西南戰爭時身為反叛的薩摩軍的主將,卻任由擔任參謀的桐野利秋、篠原國干發號施令,最終落得個兵敗身死的下場。
當然這方面也有些比較好的例子,例如在日俄戰爭中,大山巖擔任日軍主帥,他性格開朗,每當屬下們無法形成決議,他就直接問參謀長兒玉源太郎:“兒玉君,咱們今天要打哪里來著?”借此來緩和氣氛。同樣的還有東鄉平八郎總是面無表情地聽著手下“智囊”秋山真之侃侃而談,最后點個頭算是同意秋山的意見。
但是,當參謀自認為能力遠超過上級,而上級又執拗地固執己見,就可能出現兩方徹底結仇的情況。石原莞爾在擔任關東軍參謀副長時,與時任關東軍參謀長的東條英機多次出現公開意見對立,最終導致二人徹底決裂。石原此后經常大罵東條是“上等兵”。1944年石原莞爾為刺殺東條出謀劃策,很大程度上是緣于兩人的私怨。
山下與辻政信結怨,同樣因為山下鄙視辻政信的能力和品質,對他提出的妙計不但不予采納,還屢屢公開駁斥,逼得辻政信跑到前線去耍威風,并且不斷利用與東條的舊誼,在背后惡意中傷山下奉文。而山下也多次公開罵辻政信是奸賊和小人,主帥和參謀至此徹底失和。
由此可見,所謂參謀發號施令,很大程度上是主帥放任的結果。如果參謀做出的決定真的與主帥意見相左,在等級森嚴的日軍中,上級可以很容易地利用手中權力壓制下級意見。
不過,從結果看,讓參謀上躥下跳,至少相當程度上為主帥保留了好名聲。仍以山下奉文為例。即便他已經被判為戰犯,處以絞刑,仍不斷有人為他開脫,認為是擔任參謀的辻政信自行其是,才導致了對馬來華人的大規模屠殺和軍票泛濫等罪行。
由此可見,無論是參謀還是主帥,在推脫罪行之時,還真是一丘之貉,沒有什么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