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夷間的彼此打量
五大臣臨出發前,清廷在慶王府宴請各國使臣,讓五大臣也一起赴宴。戴鴻慈在日記中記載說,這次宴會“酒饌并用中西”,席間還以軍樂伴奏,一派風氣相當開化的景象。僅僅往前40余年,這一切都是不可想象的。那時中國與西方列強間還在為西方外交使節能不能駐北京打得不可開交,直到中國人嘗到第二次鴉片戰爭的苦果,也認可了老外的使節們駐北京的權利。又過了若干年,到了1870年代,中國人才開始感到,光有人家使節駐自己國家,自己不往外派人,彼知己而己不知彼,這怎么行?這才開始派遣駐外使節。
上面說到斌椿隨英國人赫德在1866年赴英國,那時他已經63歲,但是當清廷總理衙門準備派人赴歐游歷時,大小官員“總苦眩暈,無敢應者”,只有斌椿“慨然愿往”。當時周圍人也有很多人勸阻斌椿,說這趟差從古沒有過,誰知道是福是禍?斌椿當時還慷慨賦詩一首,說“天公欲試書生膽,萬里長波作坑坎”。
1876年,郭嵩燾出任中國第一任駐英國公使時,北京有人用“集句”形式做了一副嘲罵他的對聯:“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見容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罵他去外國“事鬼”。后來郭嵩燾回國后屢不得志,郁郁而終,在那時,“好官不出國”的觀念還根深蒂固。
即使進入到了19世紀,出洋對于中國人仍是件苦差。別的不說,路途遙遠,時間漫長。戴鴻慈在《出使九國日記》中的總結,“以八月之內,歷十五國之地,行十二萬里之程”。從中國到日本,坐船要兩天,從日本到美國夏威夷,坐船要10天,從夏威夷再到美國本土,坐船又是8天。雖然王公大臣們都有人侍候,但到了海上,該暈船一樣暈船,本來想在船上開會研究考察方法,會都開不成。
還好,到了第5天,雖然風浪還大,但是人漸漸適應了,當天正是西歷1906年元旦。各國乘客都到甲板上慶賀,當天晚上,中國人吃到了船上廚師制作的“新年大餅”,“外為白糖,以大麥、菩提脯實之”,估計是一種烘制蛋糕。船長特意請中國人參與船上乘客們的游戲比賽,戴鴻慈們欣然同意,還捐了50美元的小獎金。
到了美國,中國考察團所到之處,美國民眾無不傾城相告,空巷來觀。中國代表團被人圍觀,在美國在歐洲都是同樣。在瑞典,考察團經過的路上,市民們歡迎,唱歌,送花,揮帽致禮,在德國,當考察團游覽德累斯頓的愛博河時,無數游人都停下來揮手致意。實際上,再往前40年,斌椿帶的出使團那次去歐洲時,歐洲人圍觀更是瘋狂,一次在德國,中國人為躲避觀眾,進入一家店鋪,圍觀的人也跟著涌入,中國人再想出店已是寸步難行。后來店鋪的人打開后門讓中國人走,洋人們又涌到后門圍追堵截,于是使團中有人拿出雨傘四面揮打,又逃回店主住的樓上。最后是警察不得不出面維持秩序。
在早期,中國國內有派來欽差大臣時,駐外中國使館的全體人員得到碼頭或是車站行問安禮,他們要在站臺設置香案,跪在那里口唱“奴才某某率全體館員恭請皇太后及皇上圣安”。試想,在這種人流密集的交通樞紐,這是怎樣的東洋景,每每引來眾人圍觀如堵。后來,漸漸新潮的大臣們也不愿這樣當著洋人面這樣表演了,禮儀改在使館內舉行。
這次,五大臣到了英國,戴鴻慈和端方去見英國外交部負責東方事務的副部長。對方問道,最近頗有消息說中國人的仇外情緒嚴重?戴、端二人答道:那是報紙上的不實之詞。我們兩國的大臣們真心實意地倡導友好,這種謠言自然會不攻自破了。
就這樣,當東西方終于開始有了交流以后,彼此間從陌生、敵視,到漸漸熟稔、接受,慢慢開始了彼此的接近、理解、調整和靠攏。